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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平潭丨作家章月路笔下的“船票”

2024-03-08 10:26:11 来源：平潭网

船票

作者：章月路

此船票非彼船票。

平潭海峡大桥开通前，我们从城市往返平潭老家要乘轮渡。通往码头的两侧鳞次栉比地摞着一间间简陋的铺子，多是卖平潭特色小吃。对于还是孩子的我们而言，船票便是那一方炸得又香又酥的海蛎饼。大人们在何处、何时、怎么买的船票，我们不得而知，唯独知道每次回老家时，在等候轮渡到来的漫长时光里，我们必定能被“恩准”吃上一回平时不准吃的油炸食品。海蛎饼在孩童的心里，自然也就和船票划上了等号。

其实小吃还有很多，比如光饼、芋角、虾酥、甜果子等等，但能“封神”的只能是海蛎饼。首先“现炸”二字本身就自带光环，炸的过程中滋啦作响的声音、“美拉德反应”下瞬间唤起食欲的香气，和刚出锅时黄灿灿的颜色，已经是视、听、嗅叠加的盛宴了；连一滴滴往下滑落的油都使它看起来更加诱人。光饼等非油炸的纯干粮连入围赛的资格都不具备，而其他现炸物要么内含物单调（比如芋角和虾酥内部基本都是纯淀粉物）要么只能放凉了再装袋吃（比如各式甜果子）；总之在港口零食争霸赛中，它们都只能黯然充当海蛎饼的配角。

车还没驶到港口，就能远远地看见三三两两包着防风头巾的妇女提溜着各种干货，隔着车窗向等着开上船的人们兜售，花布头巾上的穗子随着装点心的塑料袋在海风里飘扬。其他点心都无妨，可以直接从她们手中购买，但海蛎饼却另有讲究。有经验的食客通常会下车直奔商铺，在呼呼的海风里，揣着手站在店家门口等现炸海蛎饼出炉。从福州开车回平潭岛的人通常拖家带口，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对于小孩来说已经太难熬，这会儿便如弹簧一样欢呼雀跃地弹射着下车放风，簇拥着大人来到摊位前——吃海蛎饼的时间到啦！

几乎每家摊子前都会支起一大口油锅卖海蛎饼。放眼望去，仅有几户没支，或可能只是暂时把锅收了起来。海蛎饼就巴掌大，圆鼓鼓的，边缘紧合，仿佛海里捞起的蚌壳。入锅油炸前，先舀少许黄豆粉浆和米浆混合打匀后的面糊，在圆底平勺上形成一个均匀的面，再加入馅料，然后再舀少许面糊封住馅料，最后在面上点缀三两颗红花生。馅料里有海蛎、小葱、包菜、紫菜和一点肉沫，用五香和胡椒等调了味儿。因为平勺上抹了油，所以下锅后不久海蛎饼整体就会在油炸定型后迅速从勺子上脱落下来，又可以炸下一个。做得快，卖得也快。

记得20世纪90年代海蛎饼就五毛钱一个，是实打实的平民美食。无论古稀花甲晕车，还是稚子顽童嘴馋，从迅速充饥和提神两个方面来说都是老少咸宜。而咀嚼时来自酥皮在口腔中迸裂的听觉冲击力和内馅丰富的口感层次，更是额外的惊喜。炸好的海蛎饼外壳边缘咬合处呈棕褐色，外壳中心圆腹处呈金黄色。记得小时候吃海蛎饼时总是很“精”，第一口要小口一点儿咬，这样就只啃到边缘处的皮而吃不到内馅，齿尖瞬间绽开酥脆感的纯净享受。外层酥皮下，软嫩温暖的网状豆面内皮卷着唇舌，带来又糯又绵的口感。虽是油炸，却不油腻，正是因为内馅带来了很好的平衡感。海蛎和紫菜是来自大海的风味，包菜和肉沫则荫着内陆的滋养，连那一星半点的葱花儿都嚼出了人间烟火味。胡椒不仅中和了海鲜的腥，还带来了一丝辛香；五香和肉类本就是绝配，无需赘言；小小的海蛎饼竟也能调和出一方可爱鲜润的味蕾宇宙。

一边看，一边等，一边吃，可长可短的等待轮船时间也变得好打发起来了。运气好时，刚刚炸完海蛎饼拿到手，船就来了，我们便一路小跑回到车里，一屁股坐回位置上，车还没发动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瓜分袋子里热气腾腾的海蛎饼；运气一般时，可能吃完还要等半小时都不止，我们便意犹未尽地舔完每一个泛着香味的手指，或咽着口水继续观看“油炸直播”，把饼子上滴落下来的油故意说成是龙涎香；或在海堤埂的破石路上嬉笑追逐，对着不远处的浑浊海水打一个满足的饱嗝；最不走运时，还没炸完船就已经靠岸了，我们只好“愿赌服输”，懊恼地让店家包好那些在铁架子上不知道已经晾凉多久的“次品”，撇着嘴不情愿地回到车里，心里愤懑不平地想着等从平潭岛回城市的那一趟，一定要赶上新鲜热乎的！车上的大人们总一边笑我们山猪嚼不了细糠，净喜欢吃这些“地沟油”垃圾食品，一边也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自然地递进嘴里。

随着年龄增大，升学压力增大，我们从福州回平潭岛的频率也降低了，从一年两三次变成了一年一次，对海蛎饼的向往也不再像从前那么强烈。小区里也搬来了炸海蛎饼的摊子，价钱涨到了一块五一个，虽然还是同样的味道，但不复曾经的心境。等待时不会张着脖子去眺望海上是否出现了船只，也不可能闻到腥咸的海风，再加上一般也只是放学路上偶尔买来解馋的，心里清楚一会儿到家还会吃正餐，就总觉得少了一种滋味。

到了外地工作后，故乡只剩春节，更不要提在本就紧张的五六天探亲访友中还能见缝插针往返平潭岛了。后来虽然通了桥，但每年冬春之交的海风是最凛冽冻骨的，连老一辈都不愿意春节挪窝，就遑论什么海蛎饼、河蛎饼了。虽然老家城市中的小馆子也有卖海蛎饼的，但春节期间要么不营业要么即使营业了，等上桌或者外卖到家时，早已冰凉。反倒是还没通桥、只能等船只的少时，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现炸的海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