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晚上九点到的东美村，进村的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到沙滩上逛了一圈一无所获后，我们决定上岸边的小店稍坐。海鲜排档生意清淡，我们点一盘小菜，啜饮着冰啤酒。渔民说，现在潮水才刚退，等潮涨起来要到十一点。

今夜的海风不冻，不冷不热地吹拂，浅滩下已经是如潮般的游客伫立在薄薄的海水里了。十一点刚过一刻，蓝眼泪的荧光逐渐开始随着人群的叫喊明灭在浪涌之间。夜色下的海面状似平静，厚重如沥青一般。但地月间的引力不曾断绝，因此海水总像一盆摇摇晃晃的汤，呼之欲出，拍撒在海滩上。浪从地平线处初见端倪，在黑暗中凸起一道棱，临近时突然张口咆哮，最后颓然跌入平静。观泪的人群密密匝匝，为了视线不被遮挡，我也踩入海水中，向黑暗中的地平线走了十几步。浸泡在海水中的小腿逐渐开始发痒，小时候大人说这是被海里的水母给蜇了的缘故。但我一次次去捞海水掬在手中，都没能发现水母的身影。后来游泳时呛进一口海水，咸得五感麻痹，我理所应当地猜测是汤里水母放多了的缘故。潮水渐涨，浪汹涌起来。在海浪翻卷起来的几秒钟内，蓝色的焰光如被点燃的导火索一般，顺着潮流从东向西释放，霎时间冷光乍起，那一道浪就褪为玻璃状的冰蓝色。这冰蓝色也真如冰雪消融一样，被浪头一卷一盖，就消弭不见。

用搜索引擎简单查询一番，得知蓝眼泪的学名叫希氏弯喉海莹。它的正名并不如人们所起的美称一样平易贴切，但这样一个名字躺在生物百科大全中，也仍然是美丽的。蓝眼泪喜潮湿，因此前两日的回南天最盛。那种天气令人生厌，因为四肢都像蒙上一层水做的油膜，人像是被码放好等待醒发的面团。这时海风也是潮湿的，那种风可以很明晰地被鼻子辨认出来，鱼和草的鲜腥被过量的水分弥散开，远播在风里。就是在这种亚热带季风里，蓝眼泪在夜晚的海平面此起彼伏。如果下了雨，海面则会像一匹波光粼粼的鳐鱼，在黑夜中游曳，凭倚着虚无，扶摇欲远游。无数的雨滴挣扎着突破张力跃入海中，溅起无数水滴，涟漪和涟漪相交，依偎着交融，推搡着扩散开来，使无机的物体焕发出生机，这力量被膜拜为“大自然”。这时水波似发光的绫罗，涛声猎猎，而弱小的海莹就狡黠地在每一道涟漪间借机闪烁。我只能依靠想象来构建这神迹般的场景，因为琐事蹉跎错过了那几日最好的时机。

平潭融媒体中心特约摄影师 陈金海（木木）

潮涨起来很快，逼得我们不断退走，直到最后上岸离开，将零点之后的海潮留给防波堤驻守。黑暗中的海滩有些危险，暗伏荆棘。因为休渔退役的几艘捕捞船就搁浅在沙滩上，大厦般的遗迹拖曳着它们粗重的桐油麻绳和锈烂的船锚，连缀入海，坍圮在不可知的暗纪元中，抬头仰望已经不见旌帆。这时要格外小心，脚下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被绳索绊倒或被带锈的锚割破小腿。出发去较远的海域会用到这种船，而用于近海捕捞的那种作业船，体积近似观光型的摩托艇，身形则形似一条鲭鱼。这类的渔猎在本地称为“讨小海”。

几年前的一个傍晚我曾目睹过一次“讨小海”。彤云叆叇，落日熔金化在海天一线时，渔船“突突”地冒着烟气，开到近岸，岸上早有接应的人手候着。七八个渔民，有男人，也有妇女，皆是酱色的皮肤，干皱的脸颊反射出夕阳凹凸不平的晕光，让人想起罗中立的那幅《父亲》。女系头巾，男戴草帽，嘴里的平潭话是横平竖直的声母，辅以钝促的闭口音或粗放的开口音，劈头盖脸，听起来集闽东方言凶悍之大成。渔网被拖拽上来，内容没有想象中的丰盛，但鱼鲜的种类很多，剔透的银鱼和丁香鱼杂乱地扎在鱼蟹堆里填补了那些小的缝隙，像灶台边散架的钢丝球。它们小小的尾鳍像昆虫的翅膀，仍在快速震颤。

我认得它们，甚至记得它们各自的滋味。无论是记忆中追无可追的人生之始，还是尚未泛黄的昨日之日，只要回想傍晚时的餐桌，一家四口的晚饭十日有九日是一锅地瓜粥，佐以一碟酱油烧鱼。有时是带鱼，截成正方形的小段；有时是焦香的黄花鱼；有时是煮得酥烂的杂鳀；有的时候是小鳀鱼干，往往将其与豆豉同煮，不比鲜鱼，但另有一番滋味。下箸去搛鱼肉，不同的鱼肉以其各自的纹理构型需要不同的力道。黄花鱼轻轻一剔，肉便像积木一样被推开了，沿着脊骨，蝶翼一样的菱形组织马赛克般严丝合缝；鳀鱼肉紧实，提筷去夹时用点力一撕，丝丝鱼肉就像一撮茅草被采撷起来，藕断丝连地定在两根筷中了。

看着已经被分入各个鱼篓中的鱼，我在脑海里预演着：如果是这条小带鱼应当先用薄油煎一回……马鲛鱼则需要用盐和酱油腌制一小时……而黄花鱼在这里是见不到的，只有养殖的品种了，也许偶尔在海里捕获一两条，那也是从鱼排下的养殖池中溜走后自行繁衍的产物。因为稀少，所以价格也格外昂贵，野生的近乎有价无市。

还在海边的那家海鲜排档里小坐时，父亲和村里的渔民攀谈，说起黄花鱼，说起蟹和虾蛄。他的童年要回溯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黄花鱼在那时只消两三毛一斤。清晨，渔民出海归来，渔船甫一靠岸，老婆和孩子们立时拥上来，担起活蹦乱跳的渔获，几家结伴来到临近的村庄售卖。若是有相熟的人家，就用鱼和蟹交换一些地瓜片和地瓜米。他们将海鲜用小箩筐装起，摆在街边兜售。如果是螃蟹这类不易保存的品种，则会在家蒸熟后再拿来售卖，但鱼都是新鲜的。曾几何时，马鲛和鳗鱼的身价堪堪高过了黄花鱼，只因大家朴素地认为，黄花鱼软烂的口感风味欠佳。至于虾蛄，则沦落到被埋入旱厕发酵后成为田里的浇肥。回过神时，不过短短二三十年光景，虾蛄越过龙门，而黄花鱼已经赛黄金了。

一同交谈的渔民目测五十上下，也许更年轻些，海边人皮肤饱受蹂躏，更显沧桑。我们问起蓝眼泪是早已有之还是近来才兴起，他答道，在他小时候就有了。想来也是糊涂发问，自然迤然亘古站立在时间中，人类发现了便不吝赞美这美丽，但在不被人知的岁月里，月夜下的海仍然会带着饱胀的心事，将盈盈星光编织在海滩上，缠绕在礁石上。时间无情，只留下“虚假”的记忆，维系一个个遥远的梦境。是否真的有渔家的孩童孤身一人来到深夜的海滩，坐着凝望远处习以为常的奇景？不得而知的是我，而泪水般的海莹在潮起潮落中吞咽下每一个海边人的心事，随着浪花漂往日出的方向了。

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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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路线

龙王头—长江澳—东美村—坛南湾

龙王头：距离城区最近的观“泪”点，也是全国最大的海滨浴场之一。

长江澳：在这里，一座座风车在空中尽情舞动，十分唯美。此处光污染较少，更容易看到蓝眼泪。

东美村：蓝眼泪频繁“光顾”之地，毗邻仙人井景区，依山傍海，是平潭重要渔业港口之一。

坛南湾：环境优美，湾内海域辽阔，素有“白金海岸”的美誉，是观看蓝眼泪的最佳位置之一。

交通指引

公共交通：自行下载“掌上公交”APP，点击“去哪”即可搜索具体目的地获取相关公交线路。

自驾游：可按照旅游线路导航（龙王头—长江澳—东美村—坛南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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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福建平潭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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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弛，平潭人，笔名琬弓，平潭作协会员。研究生在读，喜欢摄影、旅游。已发表文章《人间草木皆知味》《予冬天》《夜市小记》《我的端午》等。